二戰結束後的國際貨幣秩序與金融體制主要乃建立在「布列敦森林」(Bretton Woods)體系之上,並透過國際貨幣基金(IMF, 1944)來執行該體系的兩大任務,即維繫固定但可調整的匯率,以及確保各國之間的經常帳平衡。後來IMF這兩項任務都是以失敗告終。
當美國經常帳慢慢轉盈為虧,特別是在1965年,當流通在海外的美元價值超過美國所擁有的黃金價值時,其實預示了此一「黃金—美元—各國貨幣」的固定兌換關係已經不保,最後在1973年正式崩潰,主要工業化國家之間從此採行浮動匯率制度。1975年G7(七大工業國家集團)的成立,即再確認並協調此一轉變。
雖然「布列敦森林」的固定匯率體系已經消逝,但其遺緒尚存,截至目前國際間仍以美元作為貿易、金融交易與外匯儲備的關鍵貨幣。此外,事實上浮動匯率制度也沒有讓各國之間的經常帳大致保持平衡,雖然理論如此預測。相反地,由於美國產業結構日益「成熟」,傳統製造業的國際競爭力節節敗退或讓步給德日等國,即使納入美國向來為正的海外投資淨所得,赤字之高仍教人咋舌,從2005年以來每年都超過7,000億美元,占其GDP將近6%。從「存量」的角度來看更是驚人,自1980年以來,美國對外債務累積已超過10兆美金。
美國之所以如此債台高築,主因有兩個,首先是美元普遍作為國際儲備貨幣,所以美國形同享有鑄幣權(Seigniorage),印製紙鈔的報酬(票面價值與該紙張市價的差額)或鑄幣權收入相當可觀。其次,晚近美國的金融市場(尤其是資本市場)異常發達,可謂既深且廣,配合美元作為國際儲備貨幣之後更是如虎添翼,不僅大大放寬了美國的國際收支帳限制,比如可透過出口有價證券來換取大量的進口產品,讓政府預算更加寬裕,因為發行票面利率相當低的國庫券也不愁沒人接手。
然而,國際間「創造一種與主權國家脫鉤、保持幣值長期穩定的國際儲備貨幣」的聲浪不絕於耳,一如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在2009年4月的呼籲,雖然明知不易,卻也強烈表現出終結美元時代的意圖。
再者,在美元長期看貶且其金融市場在此波危機中暴露缺失的情況下,全球的投資者是否繼續厚愛美元,或者轉而購買以其他國家貨幣計價所發行的資產,更是攸關國際貨幣秩序的穩定與重整。
至於IMF的角色也跟成立之初大異其趣,目前主要則在審視(surveillance)會員國和國際收支有關的總體經濟政策、致力於國際金融體制的穩定,以及提供援助給落後國家。但第一項任務往往也因必須涉入所關心國家的國內政治與政策擬定過程而不時受到反彈。問題是,逐漸被看好的歐元,或者挾其背後經濟實力而地位日益提升的人民幣,未來能否與美元分庭抗禮(取而代之則太誇張)更是熱門話題。2007年底,美元占約全球64%的外匯儲備,歐元居次約有25%,日圓則占3%。
短期內要創設新國際貨幣來取代美元,現實上存在極複雜又不易克服的困難,因為成為國際貨幣需要很多條件的配合,包括經濟規模、流動性、信心與歷史慣性等因素。退一步言,即使條件符合,也因貨幣具有「網絡財」的特質,亦即愈多人使用其效用愈大,所以美元擁有現任或所謂「先占優勢」(first mover advantage),其他貨幣要全面取代或競爭都不易。
以下針對歐元與人民幣作為國際儲備貨幣的條件與優劣之處進行分析。
就經濟規模而言,目前歐元區只有16個國家,但未來應會逐漸擴大,一旦歐盟國家全數加入,其經濟規模就會和美國旗鼓相當。歐盟再度擴大,一方面主要是東歐地區,另一方面環地中海國家的貨幣也愈來愈多選擇跟歐元「掛鉤」(pegging),出於穩定匯率需要,這些國家的央行自然會增加歐元部位。而且,在此波全球經濟危機中表現相對穩定的歐元也都會讓其「市場份額」增加,根據德意志銀行的估計,未來幾年內歐元占全球儲備的比率將有可能躍升到30~40%之間,亦即美元的儲備貨幣角色會部分消退。
話說回來,所謂流動性(變現難易度)除了受到經濟規模的影響之外,更與該地區金融市場規模與發展是否健全密切相關,相對於美國,歐盟的債券市場仍多「異質性」,比如德國、荷蘭與義大利各自發行的債券其條件並未完全一致,以致讓流動性大打折扣。此外,歐洲人口結構的老化比美國還要嚴重,所以長期經濟表現可能未若美國,從而構成了歐元與美元競爭的另一項不利因素。
至於人民幣要成為國際儲備貨幣則還有好長的路要走,最主要的原因在於人民幣還不能自由兌換,也就是中國的資本帳尚未完全自由化。這對投資人(私人、企業或外國央行)而言,握存人民幣或以人民幣計價發行債券的流動性極低。即使人民幣有朝一日可自由兌換,中國內部金融市場的基礎不夠雄厚且發展仍然落後,也都會對流動性造成額外限制。
那中國為何不及早將資本帳自由化,以免拖累人民幣躍上國際貨幣舞台的腳步?主因在於中國的出口導向經濟發展模式尚未走到盡頭,意味著官方仍然需要對幣值或跨境資金移動,甚至國內資金流向(比如哪些產業應得到較多的資源)擁有相當的控制力,而太快的金融市場國際化,當會降低政策的「執行能力」。此一思維其實跟日本有些類似,這說明了何以日本的經濟實力與日圓在國際上受歡迎的程度不成比例。
當然,隨著中國經濟崛起,日漸提升的經濟規模早晚會成為人民幣的後盾,更快的是因中國早已是貿易大國,人民幣國際化(這裡指涉及貿易計價)的成效會比較突出,尤其是在亞洲地區更是如此。
近年來美國國力相對衰退,以往美元所獨享的「逸軌特權」(語出戴高樂)美好時光恐怕將逐漸褪色,多重並列的國際貨幣組合年代也將來臨,因此其他貨幣如歐元與人民幣將有擴展空間。無論結果如何,國際間出現「貨幣競爭」的確是好事,雖然會增加些交易不便,但多少也可抑制美元因獨特地位所造成的紀律缺乏與其後遺症,尤其是美國所累積的巨額對外債務,以及透過通貨膨脹或美元貶值來減輕此一債務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