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建生專欄】凱恩斯對戰後世界金融的策劃
施建生 (2006/08/07) 《台灣經濟研究月刊(第29卷第8期》
當1941年秋天,在凱恩斯的腦海中就盤旋著許多關於戰後世界經濟局勢演變的問題。不待言,當戰爭結束後,英國在國際貿易上將遇到的困難是龐大的。這一點凱恩斯已有深切的體認。當然,處在這種情形之下,統制與雙邊協定等等,過去德國所施行的辦法是很有誘惑力的。可是,這在凱氏看來自無異飲酖止渴,是不可取的。他感到戰後的世界各國如要和平地相處下去,則國際經濟的合作是極有必要的。因此,他在這時就擬訂了一個關於國際清結(international clearing)的計畫,要組織這樣一個機構,他稱之為國際清結聯盟(International Clearing Union),其宗旨如下:
一、我們需要一種具有普遍接受性的國際通貨,因而凍結餘額(blocked balances)與雙方清結就無必要。這也就是說,這是一種當一國與他國從事交易時,通過財政部或中央銀行這類全國性的機構而使用的通貨手段。至於私人、企業與除中央銀行以外的銀行,則一如往昔仍繼續使用其本國的通貨。
二、我們需要有一種穩妥的一致的決定國家通貨之相對匯率的方法,因而單方行動與匯率貶值競爭就可防止。
三、我們需要有一個國際通貨的定量,它既不是以不可測的與不相干的方式決定的,例如由於黃金產業之技術的進步,也不受個別國家的黃金準備政策之巨大變動的影響,而是取決於當時世界商務上之需要;同時也可斟酌其增減,以抵銷世界有效需要上之緊縮的與擴展的趨向。
四、我們需要有一種體制,其中具有穩定的機能,可產生一種壓力使任何一國與其他各國發生國際收支之失衡時,不論是盈餘或赤字,都不會使其鄰國要採取同量的相反行動,以致抵制。
五、我們需要有一個大家同意的計畫,使每個國家於戰後都能保有一個與其在世界商務上之重要性相當的黃金準備數量:因而當其開始將其經濟恢復到完全和平狀態的過渡期間,即可不必有過度的焦慮。
六、我們需要有一純粹技術性的毫無政治性的中央機構,以協助並支持其他有關世界經濟生活之計畫與管理的國際組織。
七、更一般性的,我們需要對這一多難的世界提出一種再保險的辦法,使任何一個對自己事務都能審慎治理的國家,都不必為不是她自己所造成之國際債務的償付能力而操心。因此,今後就再沒有必要像過去許多國家那樣僅僅為了要防止外力的侵擾,而採取一些管制的與歧視的措施,以求自保,而不是為了這些措施的確有利而採取的。(以上各點均譯自J. M. Keynes, Proposals for an International Clearing Union,重印於S. E. Harris(ed), The New Economics, Alfred A. Knopf, New York, 1948, pp. 325~326)
可是,當時一般人對於這個計畫的反應是冷淡的,認為它懸想太高,有點近乎烏托邦。實際上,他這種思想早在他於1930年出版的「貨幣論」中就已提出。
就在這個時期,美國派了二人赴英國訪問,一為著名的經濟學家韓森(Alvin Hansen),一為美國全國設計局的專家格力克(Gulick)。他們赴英之任務並不明確,但為美國國務院所遣派則為事實。他們極力主張戰後英美經濟合作,以防止經濟恐慌之再起;並建議成立一個國際經濟事務局(International Economic Board),邀請各國專家參加,互相交換意見,以求國內經濟之穩定,促進充分就業之實現。他們且進一步主張設立一個國際資源調查所(International Resources Survey)與一個國際開發公司(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Corporation),以負責協助海外開發的工作。這種主張,不用說,對於凱恩斯當時的思想有相當的影響。
到了1942年5月凱恩斯接受孟卻斯特大學(Manchester University)的榮譽法學博士學位。同年6月,他的大名被列入英皇誕辰受爵的表冊上。他被授以一貴族爵位,而成為鐵爾頓之凱恩斯男爵(Baron Keynes of Tilton)。鐵爾頓是他祖業之所在,這一位在1919年時被攻擊得體無完膚的老叛徒終於重新被召回來,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凱恩斯對於這種關係的恢復是非常重視的,而且感到無上光榮。因為在他心的深處,所有的原只是一片公忠體國的赤誠。現在國家能對他的赤誠加以諒解,這除了更加努力,還再有什麼企求?他就這樣走進了貴族院,而且,儘管他現在擔任著財政部的顧問,儘管事實上他已是一個無黨無派的「社會賢達」,可是由於他過去與自由黨有過關係,他仍然表示願意坐在自由黨黨員所應坐的席次上。
自此以後,他對於戰後經濟的策劃仍一直在進行中。同時,湊巧得很,在大西洋的彼岸,赫爾(Cor-dell Hull)領導下的美國國務院亦在進行著類似的工作。當時的中心人物就是後來聲名顯赫的懷特(Harry White)。對於這個人物英國人常有許多不滿意的評語,以為他只是檢拾凱恩斯的牙慧而好大喜功的人物。實則這種說法是不公平的。懷特實是一位見解深湛學養高超的經濟學家。他早期曾在哈佛大學攻讀,後並曾在該校任教多年。1934年摩根索(Harry Morgenthau)接長美國財政部後,他乃由美國當代著名經濟學家芝加哥大學教授樊納(Jacob Viner)之介紹進入了財政部工作,後來一直就很得摩根索之信任,肩負了許多重大任務。這裡所提出的關於戰後世界經濟之計議,亦由他主持其事。後來在他的手中,就草擬出兩個計畫,一為平準基金(Stabilization Fund),一為國際銀行。前者與凱恩斯所草擬的清結聯盟就很相近,這是一種巧合。後者則為一世界「中央銀行」,用意至為重大而深遠,但未為其上級所接受。
到了1943年9月,凱恩斯第二次訪問美國,就在那一次他遇見了懷特。當時凱恩斯並不能說是一位英國的全權代表。不過他當然仍不失為一個主要旳交涉人員。所以他們就戰後世界金融的計畫商談了。可是這些商談都只是非正式的,研究性的,雙方都不受任何約束。有許多當時參與其事的人都說兩人意氣上不甚相投,彼此觀感都不太好,實則這種說法是不對的。不過,懷特當時所處的地位自有許多困難,確是事實。因為,幾乎以前當他還是默默無聞的時候,他對於凱恩斯是非常敬仰的,認為他是當代最偉大的經濟學家。現在他卻須處在平等地位與他談判了,或者說得更實在一點,由於他所代表是一個較強的國家,他所處的地位卻比凱恩斯還高。這當然是一個相當尷尬的局面,因此二人的關係自亦不免有點不自然的跡象,但是在二人的內心則沒有絲毫的不快。尤其是懷特,他似乎始終尊重凱恩斯為一位比其崇高很多的學人。
在這次在華府所舉行的一系列的會議中,英美雙方都曾提出自己的計畫。英國的乃以凱氏的「清結機構」為張本,美國的則以懷特的「平準基金」為依據。雙方所交換的意見甚多,所牽涉到之問題亦不少。這對於翌年在布列登森林(Bretton Woods)—這是美國東北部新漢卜夏州(New Hamphire)的一個避暑勝地—所開的戰後世界金融會議,可以說是有很大影響的。
現可將當時討論的要點略加敘述。以凱恩斯的建議論,其中細節自牽涉到許多專門技術性的問題,但以其中思想論,就是要創立一種國際通貨,以協助黃金從事國際收支之處理。這種國際通貨,凱恩斯稱之為bancor,其價值則以一定量之黃金來表示,(此一定量並非一仍不變)。當英美及其他參與聯盟的國家發生國際收支時則都同意其可當作黃金來使用。這樣凡在國際收支上有順差(盈餘)者則可將其所獲之bancor於其在國際清結聯盟之帳戶中成為貸方餘額(credit balance)。在另一方面,凡在國際收支上發生逆差(赤字)者則可在其於國際清結聯盟之帳戶中成為借方餘額(debit balance)。所以,實際上也就是由該聯盟將順差國(債權國)在該聯盟所聚積之盈餘以短期貸款方式貸與逆差國(債務國),以利國際收支之清結。
凱恩斯、戰後金融、國際清結聯盟、布列登森林會議、國際貨幣基金、世界銀行、國際通貨、戰後重建、經濟合作、全球金融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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