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馬英九總統在接受日本媒體聯合專訪時指出,「台灣過去十年無法加入區域的貿易協定,但以2010年6月簽訂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ECFA)為契機,現已開始與新加坡洽簽經濟合作協定(ECA),並著手與印度、菲律賓進行洽簽ECA的初步協商,而有關「泛太平洋經濟合作協定(TPP)」的問題,我政府一直都注意到,這也是在思考區域經濟整合時,一個非常重要的目標。如果有機會的話,想加入TPP等自由貿易協定。」由於這是馬總統首度公開表達加入TPP的意願,相當程度反映出他的「壯大台灣、連結亞太、布局全球」之經濟政策理想。然而,參與TPP並非易事,除涉及我國內部面對完全自由化是否已準備好了之外,還有外部錯綜複雜的區域經濟整合之戰略利益糾葛,因此台灣應如何在參與TPP的理想與現實中取得平衡,相對地具有其重要性。
目前的TPP是在美國主導下,把原先由新加坡、智利、汶萊、紐西蘭四小國所組成的「泛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協定(TPSEP,簡稱P4)」加以擴大,並納入秘魯、澳洲、越南、馬來西亞等國。根據TPP談判過程,相當強調在貿易自由化方面沒有例外,成員國間要有九成以上的商品關稅降到零;另外,TPP也很重視勞動、環境和智慧財產權(IPR)議題,要求成員國必須實施符合國際標準的勞動、環境和IPR之政策和法規。基本上,TPP是一個涵蓋廣泛領域、高標準的FTA,當我國想要參與並享有其他成員國的廣大市場之際,也必須開放本國市場給其他成員國,但問題是,我國準備好了嗎?
2011年7月間,經濟部次長黃重球在會見美國國務院亞太局經濟協調官,也是美國駐亞太經合會(APEC)資深官員唐偉康(Kurt Tong)時,曾直接提及台灣有意加入TPP,結果對方的回應竟然是「台灣應該自己先做好準備!」顯然,唐偉康並不認為台灣已做好加入TPP的準備。事實上恐怕也如此,單就美國牛肉進口來台一事,我國迄今仍無法給美方一個滿意答案,何況我國若真的加入TPP,農業市場就必須全面開放(能例外的項目也極其有限),將來不止是美國農產品,甚至澳、紐和越南農產品也將大軍壓境,屆時台灣農業豈能抵擋得了?據悉,政府委託特定智庫對我國參與TPP的影響評估,早已經得到答案:「台灣參與TPP,對農業部門的產值和勞動力都將造成極大的負面影響」。類似的問題也發生在日本,但日本政府處理參與TPP政策的態度則值得我國借鏡。日本政府在決定是否參與TPP的決策過程,都很透明化的向農民團體說明和溝通並爭取支持,同時也提出具體的配套措施,以降低農民的恐慌和抗拒。
此外,國內弱勢的傳統產業並沒有因應市場自由化衝擊的能耐,雖然弱勢產業在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重微乎其微,但受到市場自由化衝擊而導致關廠和失業,在台灣這種特殊的政治環境下,恐將演變成嚴重的政治問題,並成為拉扯台灣參與TPP的力量。尤其國內的勞動、環保和IPR等相關政策,在許多方面也不盡人意,我國若真要加入TPP,這些非關稅議題更必須提前做好準備。因為TPP協定的24項議題內容,勞動和環保議題雖屬於補充協定,但卻與TPP不可分割,參與國若不執行這兩項補充協定,就等於自動退出TPP。
其實,政府在制定參與TPP決策過程,也委託特定的智庫進行各種影響評估,但因參與TPP絕不僅是經濟問題,其背後牽涉的層面相當複雜,還包括兩岸關係、外交、區域經濟整合、農工等問題,因此端賴一家智庫之影響評估報告,難免有所偏失。以日本為例,日本政府在制定參與TPP決策前,分別由經濟產業省、農林水產省、厚生省進行三份影響評估,同時還延請不同政治立場的學者參與評析和建議。有鑒於國內政治環境存在著藍綠對立格局,政府只委託單一智庫進行參與TPP影響評估,很難取信社會各界,所以政府似應考慮多委託幾家智庫進行多元評估,再彼此參照、彙整,相信其結果會更客觀,也較能減少外界的質疑。
特別是2011年美國主辦APEC會議,希望藉由主導TPP談判來領導亞太區域經濟整合的進程,並視TPP為體現「亞太自由貿易區(FTAAP)」的基礎。然而,美國主導TPP談判,其背後卻隱藏著防止亞洲出現一個沒有美國參與的區域經濟整合之戰略企圖。2009年美國助理貿易代表卡特勒(Wendy Cutler)曾在美國眾議院的聽證會上提出警告:「某些組織機構正在趨向以亞洲為中心,美國參與亞洲地區的機會被削減了」。雖然當時這項警告係針對日本提出的「東亞共同體」倡議,但同時也是針對以東協十國為主體的各種十加一、十加三(即「東協加N」模式)區域經濟整合模式。
目前,美國主導的TPP談判已在東協國家選擇區域經濟整合路線上出現分歧,新加坡、汶萊、越南、馬來西亞積極參與TPP,已引發一向主張「亞洲優先」的印尼反彈,該國商業部長馮慧蘭即公開表達不悅,認為此舉將影響2015年「東協經濟共同體」之建構。日本前駐聯合國大使谷口誠則早在2011年3月的日本「世界月刊」發表「美國的TPP戰略與東亞共同體」,更直言「TPP恐將導致亞洲國家分為兩派,日韓可能在美國的壓力下考慮加入TPP,而中國可能對TPP保持謹慎態度,甚至中國的態度直接關係到TPP能否成功發揮作用」。
歐盟對美國主導TPP談判也保持高度戒心,目前歐盟正加速與星、馬、越等東協國家推動FTA,以及與日本展開經濟合作協定(EPA)談判,一系列動作則與抗衡美國借TPP在亞洲區域擴大貿易版圖有關。因為星、馬、越三國已加入TPP陣營,日本雖因大地震延緩決定加入TPP,但在美日同盟的關係架構下終將加入,歐盟為確保在東亞區域的經貿投資利益,也被迫加大力度與相關國家推動FTA。面對美國主導TPP談判背後所隱藏的複雜戰略利益爭奪,台灣又該如何定位自己,是否要有全新思維和對策?畢竟TPP不是純經濟議題,它還是外交戰略議題。
綜合上述,台灣有參與TPP的理想是對的,如此才能在兩岸實現ECFA之後,連結亞太、面向世界。但從現實面來看,台灣顯然並未作好參與TPP的準備,在商品貿易市場準備開放的同時,農業進一步開放,勞動、環保和IPR必須符合國際規範,都將成為台灣加入TPP的障礙。因此政府各相關部門應有效進行跨部門整合,在「取」與「捨」之間做好完整的配套措施,才能避免不同部門在參與TPP政策上各吹各的調。
最重要的是,政府似應學習日本對是否參與TPP的多管道進行影響評估之做法,目前委託特定智庫的一言堂式研究結果,很容易引發挑戰和爭議,過去ECFA的研究模式前車可鑒,尤其在面對2012年1月我國總統大選即將來到,朝野兩黨總統候選人更應該透過民主機制,以台灣是否參與TPP的政策進行公開論辯,相信這對將來我國如何調整國內產業結構、強化配套措施,迎戰加入TPP的衝擊和挑戰,將產生正面的效果。